啾散文｜居家生活進化史

曾經以為我要的世界很大，後來發現其實很小，小小的，一個房間就好。

我不是一個擅於整理收納的人，對於住所常常是得過且過、表面功夫。以往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，衡門深巷的小套房裡，用書櫃和泡麵把自己圍成世界的中心，所有必需品都信手捻來，衣服鞋子俯拾即是。生活在這裡，工作也在這裡，身體扁成貓才能擠進陽台曬衣服，床鋪緊貼著電腦桌，桌面延伸過去就是一堆水彩畫具，身為soho族的美麗與哀愁是一起床就直接進到辦公室。小套房成了調色盤，工作生活是攪在一起的油彩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，遂活成了野獸派。

結了婚之後，認清配偶就是熱愛流浪創業的金牛座，我們於是在大台北當起了遊牧民族。生活空間從小套房變成三房兩廳的公寓，接著到了花園社區，又再搬進毫無隔間的開放空間。工作和生活拆不開，每次搬家通通一起打包，人到了哪裡，一切就在哪裡重頭開始。拆箱的時候，拿出畫具、顏料、調色盤，也拿出了電腦、麥克風、攝影機，那是屬於另一個soho族的生財器具，來自配偶許先生。我們共用一切空間，不管是生活上還是工作上。創業的時間感跟空間感都很混亂，吃飯的地方收一收就是和客戶洽談的地方；電腦換個視窗，就從工作模式變成Netflix；一個人加班到深夜，另一個也隨時相陪，反正事情不會有做完的一天，一整天除了睡覺都在工作也不是什麼稀奇事。我們一間房間一起睡覺，一間房間一起工作，一個客廳一起接客，一個餐廳一起吃飯。後來我們還雙雙請了員工，創業夫妻住辦合一，員工嵌入居家生活。遠看是羅曼史，仔細看才發現是鬼故事。

有了員工加入，當然多了歡樂，但也多了顧慮。這段時間，我常常（應該說實在是太頻繁了）想起我以前自己住在那小套房的時候。當時覺得自己活得逼仄潦草，後來才知道沒什麼深明大義的蝸居青春，比追逐愛情還甜蜜的回憶是：有個完整的空間只屬於自己，能放肆睡到自然醒，每天都像是有能力開天闢地。

因為強烈需要私人空間，於是我們最近又搬家了，這次終於搬到了一個空間大，三房三廳兩衛浴的一樓。巷弄中段，清幽靜謐，主臥沒有對外窗，睡在裡面遺失了時間感。搬進來第一個晚上菁芳就問我：「新家睡得怎麼樣？」「睡得不省人事。」「哈哈哈哈，讚！」

這次搬家，有種痛定思痛的感覺，我不要再當空間連體嬰了，得認真進行分離手術。我需要有自己的書房，我需要找回心心念念的那種孤獨感，拿回自己對於生活的主導權。選了小巧方正的一間，我決定要在這裡重新獨立。遷徙後的第一天，一個箱子不在一個箱子上，我無暇顧及其他地方是怎麼樣的崩潰，我只專注處理我的小書房。掃地拖地，仔細擺放書桌、工作檯、書架、五斗櫃。奮力擦拭的時候，想著要在這個地方擺什麼，之後要怎麼使用，我內心就充滿力量。我將會在這裡花上自己好多好多的時間，讀好多好多書，做出好多好多創作。也要在這裡耍廢發懶，安心把自己塗在地上。

鋪上土耳其進口的手工地毯，除了美麗之外，希望它的毛絨絨，可以有效阻止過敏的配偶一直進來。（簡直婚姻小天才！）最後點上擴香，眾多香味中，選了一款名叫幸福角落的味道，白茶烏龍的香調，前味有綠茶、檸檬、佛手柑，接著是玫瑰和伯爵茶，後味有淡淡的麝香，總之美好又適宜得毫無懸念。外頭還是蓬頭垢面，我的書房已經春光明媚。

我終於有了自己的書房了，我覺得無比快樂。

英國知名作家吳爾芙說過：「女人需要屬於自己的房間，一筆屬於自己的錢，才能真正擁有創作的自由。」

身為必須以創作餵養靈魂的人，有了專屬的小書房之後，乾枯已久的心靈終於在這個春天滋潤綻放。我在小書房裡工作，輕鬆無比，不用像以往一樣和員工在同一個空間，得板起一張老闆的姿態，也因此少了干擾，變得更加專注。我把我熱愛的書都擺上書櫃，每天花很久時間窩在書櫃旁邊，靜靜地貪婪地啃蝕那些堆放已久的文字，像是有種虧欠感，把自己讀成了一座雕像。我把珍藏的立體書、繪本、畫冊整齊收在書桌前，我可以翻完一輪又一輪，再開始動筆畫圖。有時候我會翻開繪本裡的某一張圖，然後看著很久很久，沈醉在有才華如此綻放的世界而覺得幸福。有時候我會把升降桌升起，站著，或是來回踱步，思索怎麼開始一篇文章或是將它結尾。我享受著這一切，無需解釋我自己。

有了小書房，靈魂被梳理乾淨了，連帶人也在乎整潔了。週末沒人的時候，我會先把房子裡裡外外打掃一遍，書房尤其，然後開始耍廢。有時候百無聊賴逛著臉書，有時候攤在沙發上看書，有時候打開Youtube做幾下運動，我不常聽音樂，因為我喜歡極度安靜的環境。然後慢慢回到廚房，幫自己好好打理飲食，珍惜每一口吃下肚子的東西，開始認識食物和賀爾蒙的關係，知道自己對於身體有所選擇。我試著減少我的工作時間，週末盡量把手機丟得遠遠。在創業接案幾年之後，才生嫩地開始練習如何生活，野獸派終於懂得留白。

小書房之外，我報名了健身課程，參加了攀岩活動，練習在大口喘氣中，知道身體正在支撐著自己，心臟劇烈的跳動像是證明著我的連體嬰分離術成功。小書房帶起的一連串獨立運動，是重要的居家生活大革命，也是婚姻品質大躍進。以往的公私不分，現在練習畫清；和配偶的難分難捨，現在小別勝新婚。每天每天，我們因為有了自己的空間，有了很多只有自己知道的新鮮事，在睡前的時刻，我們慣有的 ”we time ”,有了更多聊天交流的話題。

「來，老婆，說說妳今天做了什麼吧！」

躺在床上，許先生張開臂膀，我就鑽了過去，口沫橫飛地講起來。